刘增新|中篇小说《马夫秦三》连载 (5)

金羽毛文苑  2022-04-08 07:00:00







作者简介


刘增新,陕西韩城人。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曾任解放军文艺编辑、副主编、图书编辑部主任等职,技术五级。责编作品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国家图书奖”,“建国五十年十部优秀长篇小说奖”等多种奖项。个人著有长篇小说《美丽人生》、《父老乡亲》、《佛缘》、《京城人家》(改编为电视剧“家事如天”)、《善良的困惑》(改编为电视剧“老爸的筒子楼”)等。曾获全国优秀编辑奖,全国百佳出版工作者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篇小说)

马夫秦三

作者|刘增新



秦三一路快马加鞭,揣着一肚子想想入非非的想法,跑到了大岭客店。但是到了大岭客店以后,眼前的情景把他惊呆了:大岭客店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断壁残垣,火烧过的柱子,有的还在冒着烟。院子里摆着两具尸体,一具是靳月娥的哑巴弟弟,一具是士兵大刚。秦三疯了般大喊:“月娥!月娥!你在哪里呀月娥……”

靳月娥的舅舅听到叫声,从客店后边的一间窑洞里出来,把秦三拉进窑洞。靳月娥躺在窑洞里的火炕上,已经奄奄一息。嘴里就剩下一口气,怎么也不肯咽下去——这个身子已经死了的女人,心里一直在等秦三,秦三不来,她那口气咽不下去呀!秦三喊了一声:“月娥!”一下子跪倒在炕前。靳月娥浑身的血已经流干了,脸变得煞白,看上去像是汉白玉雕刻的。她那让秦三魂牵梦绕的鼻子,显得更加美丽挺拔。秦三抚摸着靳月娥的手和脸,泪流满面地不住叫着:“月娥……月娥……你不能走,你再看我一眼,再和我说句话,要走咱们一块走啊!”

靳月娥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她用最后的力气抓住秦三的手,断断续续说:“秦三,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秦三,我不瞒你,我活了二十六年,跟我好过的男人,不止你一个。但是……我心里有的男人只有你一个!世上的事情是说不清的,我和你只好了一个晚上,但是那一晚上我是满心满意,把我的身子我的心,把我的一辈子都给你了……而且我们还有了……有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客店老板娘,一个名声并不怎么好,但是却心地良善风华绝代的女人就这样走了。秦三感到靳月娥的手越抓越紧,但是却渐渐变凉了。秦三的心一下子空了,眼睛直直的,却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变成一片虚空。他觉得靳月娥的身子突然慢慢飘了起来,像一娄清烟样飘出窑洞,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但是秦三知道靳月娥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的意思,也明白了他第二次来找她时她不在的原因了。他擦干眼泪,和靳月娥舅舅一块,买了三口薄棺把心上人和她的弟弟,还有那个叫大刚的士兵埋葬了。第二天,离大岭客店不远的一个山包上新起了三座坟头。没有墓碑,没名没姓。秦三在靳月娥的坟头守了整整一个晚上。

后来从靳月娥舅舅的口里。秦三才知道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那天秦三带着五匹马逃走以后。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个去茅房的士兵路过马厩时,突然发现马好像少了。连忙跑回饭堂,报告了权武。权武一听大吃一惊,赶紧跑到马厩去查看。一查少了五匹马,秦三和他那匹的卢也不见了。权武马上叫勤务兵小伍吹了哨子。饭堂里的麻锁成和其他士兵全都跑了出来。权武突然下令:大刚小伍,下麻春的枪,把他给我绑了!麻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下枪绑了。麻锁成一下慌了,以为权武下一个就该绑他了,正准备掏枪,不料权武却说:“麻副连长,你们几个留下来。给我看住客店,所有人一个都不准放走!等我把马追回来再说!其他人跟我走!”说完带队打马离去。

 

权武带队走了以后。麻锁成的心才顺着嗓子眼落回原地。被捆在饭堂立柱上的麻春一看权武走了,大声喊:“大哥,副连长,我冤枉啊,那马贼我根本不认识——对啦大哥,我知道这事是谁干的了——是那个老板娘!我刚才看见她和那马贼挤眉弄眼的,一定是她串通马贼偷了咱们的马!”

麻锁成就让大刚和小伍给麻春松绑。小伍说:“不行,他是不是与马贼一伙我不知道,但是连长有交代,没他的命令,谁都不能解他的绳子!”

麻锁成说:“小伍,我知道你是连长的亲兵,但是连长现在不在,我就是这儿的最高长官。你敢不听我的命令?解开!”

没想到小伍说:“麻锁成,你算什么狗屁长官?你那点底细和贼心以为连长不知道?”大刚一看小伍要坏事,赶紧喊了声:“小伍,你胡说什么哩?有话好好对副连长说。”小伍就不再说了。麻锁成却已经起了杀心。刚才权武下令绑麻春的时候,他就预感到权武可能已经觉察到什么了。现在听小伍这样一说,就知道情况不妙。但是现在麻春被绑着,麻冬不知所踪。他一个人对付小伍还行,但是那个大刚有点身手,他一个人不一定能对付得了。就决定先稳住他们,找机会先除掉两个人中的一个再说。

麻锁成笑了一下,说:“成,小伍你厉害,我指挥不动你,我自己给他解开行不行?”边说边往立柱跟前走。

小伍就急了,喊:“不行!谁解都不行!”

麻锁成那是老奸巨滑,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说:“成,我不解,我检查一下绳子松紧总行吧?”

小伍就拔枪指着麻锁成:“不行!你再走一步我就开枪啦!”

大刚就拦住小伍,快步走到麻锁成身边,说:“麻连副,这事还是等连长回来再说吧,毕竟……”大刚一句话没说完,腹部就中了麻锁成一刀,原来麻锁成一边笑着和小伍说话时,已经悄悄把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握手里了。大刚毫无防备,下意识地抓住麻锁成的手。对小伍喊:“小伍,别管我,快开枪!”

但是小伍慌了,麻锁成躲在大刚身后,他怕伤了大刚,迟疑了几秒钟。就这功夫,麻锁成已经从大刚身上抽出匕首,割断了麻春身上的绳子。同时转身要朝小伍开枪。大刚知道麻锁成使的是一把二十响,而且枪法不差,枪一响小伍凶多吉少。便拼死从身后抱住麻锁成,麻锁成一排子弹把饭堂顶上打出一排窟窿。小伍算逃过一劫,随即也开枪了。

但是万没想到,麻冬这时候出现了,麻冬从楼上居高临下,朝小伍连开了两枪。有一枪击中了小伍的右臂。大刚那边形势也十分危急。大刚死抱住麻锁成不放,麻锁成没法开枪。麻春就拾起地上的匕首,在大刚的后腰上连捅了两刀。浑身是血的大刚疯了,像个天神一般突然一个后蹬,把麻春蹬翻在地,依然死抱住麻锁成,声嘶力竭地冲小伍喊:“小伍!快去报告连长!快跑!快!”

小伍看了一眼已经成了血人的大刚,哭着喊了声:“大刚哥!”然后朝楼上的麻冬连开数枪。边打边冲出饭堂,逃走了。

大刚至死都没有松开抱着麻锁成的手。

土匪出身的麻锁成没有想到,原来想至少拉半个骑兵连兵变的美梦,现在只剩下他们弟兄三个人,而且连一匹马也没有了。麻春麻冬还受了伤。大刚那一脚后蹬太狠了,一下子踢断了麻春四根筋骨。麻春一边哼几着喊疼,一边对麻锁成说:“大哥,我看今天这事全怨那个叫秦三的马贼!他要不偷马,就不会有后边这些事情。”麻冬说:“大哥,二哥说的有道理。但是有一点,秦三为什么跑?连长那么看重他,他跟连长在一个桌子吃着喝着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跑了?”

麻锁成听出点名堂了,说:“有话你明说!”

麻冬说:“大哥,隔墙有耳这话你没忘吧?我怀疑,咱们晚上商量事情时,那句最要紧的话被人听到了。不是隔墙听到的,是隔着张饭桌听到的。”

麻锁成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说:“还真是!成!这次咱们不让她隔墙有耳偷着听了,这次咱们让她当面锣当面鼓,听个一清二楚!去,把大洋马给我抓来!”

 

刚才官兵火倂时,客店所有的客人第一时间全都跑了。靳月娥和舅舅也到客店后边的窑洞躲了起来。哑巴当时不在店里,到城里拉货去了。枪声平息后,舅舅的意思是就在窑洞里躲两天吧。但是靳月娥放心不下客店,说她得去看看。这一看撞了个正着,被麻春麻冬抓了起来。

麻春把靳月娥绑在刚才绑他那根立柱上。靳月娥一路挣扎着,问麻春凭什么抓她绑她?但是一看到满地的血,吓得眼睛都不敢睁了,也不再问了。刚才麻锁成已经让麻冬把大刚的尸首扔出去了。要不然靳月娥恐怕就晕过去了。麻锁成手上拿着马鞭,站在靳月娥面前,问:

“老板娘,刚才听到枪声了吗?”

靳月娥说:“听到了。那么大的动静,是人都能听到。”

麻锁成说:“听到就好。看到地上的血了吧?不用说,你刚才一闭眼,我就知道你看见了。但是刚才这儿还死了个人,我怕回头影响你做生意,让人扔到外边去了。你不想看看那个人是谁吗?”

靳月娥脑袋嗡的一声,她知道秦三已经逃走了,因为枪响时,秦三已经跑了一个时晨了。但是万一秦三担心她,半道又折回来呢?麻锁成没听到靳月娥脑袋里的响声,但他能看出靳月娥心头一惊的表情,便继续说:“凡事都讲个前因后果。我现在给你说说今晚这枪声和这个死人的前因后果。本来我们弟兄三个商量时,是今天晚上干掉另外一个马夫,但是不成想这话被一个女人隔墙有耳听到了,误以为我们要干掉的是刚才死的这个马夫,把话传给他了,结果他跑了,我们本来是追不上他了,没想到他放心不下那个女人,自己又中途折了回来,结果正好撞在枪口上……”

靳月娥的心这下彻底乱了,疯了般喊:“你们这伙强盗!你让我看看他!你们把他怎么啦?让我看看他……你们这伙土匪,我饶不了你们……”靳月娥边喊边疯狂地挣扎着,上衣的几个扣子都挣开了。麻锁成这下起了淫心,说:“你说对了,爷本来就是土匪。你饶不了我?好,我看你怎么饶不了我!早就听人说你是匹大洋马。本爷我什么马都骑过,就是还没骑过你这种大洋马呢,今天就先尝尝骑你的滋味再说……”

麻锁成说罢,就解开靳月娥身上的绳子往屋子里拖。靳月娥拼命喊着,反抗着。这时候,靳月娥那哑巴弟弟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根顶门棍。一进门就把麻春打到了。麻春身上的筋骨又断了四根。但是哑巴举棍打麻冬时,麻锁成开枪了,打中了哑巴。靳月娥见弟弟中弹倒地,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剪子,朝麻锁成刺去,正好刺中麻锁成的右眼。麻锁成疼得噢地惨叫一声,一手捂着右眼,一手连开两枪,把靳月娥打倒在地。临走时一把火烧了大岭客店……

 

秦三在靳月娥坟头守了一整夜,第二天,秦三给禁月娥坟头上了三柱香,磕了三个头,对心上人发誓说。:“娥,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给你和哑弟报仇!等报完仇,我再来接你回山西,一块去看我们的娃……”临走时,秦三带走了靳月娥用过的那把剪刀。但是他只拿了半把,另外那一半已经放进靳月娥棺材里了。靳月娥曾用这把剪刀扎瞎麻锁成一只眼睛,秦三发誓要用它取麻锁成的项上人头!

 

 

秦三疯了,揣着半把剪刀,单枪匹马,满世界找麻锁成报仇,一二十天音讯全无。家里这边,妹妹欢梅摔断腿回来,也已经半个月了。躺在炕上不能动。她开始担心她哥秦三了。她想秦三抢走的是国军的战马,人家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这样就越想越担心。她知道她嫂子肯定比她更担心秦三。秦三是个赶马车的,以前出门十天半月不回来是常事。灵珠每次也担心,也是提心吊胆。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秦三出门不只是时间长,而且灵珠觉得心里那种担心也与往日不同。她并不知道秦三抢国军战马的事,更不知道秦三久出不归是为了给靳月娥报仇,因为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有靳月娥这么个女人存在。但是有天晚上灵珠却作了个可怕的梦,她梦见秦三血淋淋站在她面前,一下子就被吓醒了。这梦她当然不能对婆婆和欢梅讲,吓醒以后,一个人捂着被子,一直哭到天亮。

秦三妈更不用说。战乱时期,儿子这么长时间音讯全无,当娘的能不操心吗?老太太原来满头的黑发,已经全白了。但是她在灵珠和欢梅面前,一声气也没有叹过,一滴眼泪也没有落过。吉民娃这阵隔一天就到家里来一趟。一是探望欢梅的伤,二是打听秦三的消息。同时也怕老太太伤心过度。但是没想到老太太却对他说:“民娃,你身上有公事,不用操心我老婆子。也不用操心秦三,他命硬,身边又有‘的卢’跟着。‘的卢’的名字,是当初我抱着秦三找先生起的。说这个名字能救主。我信这话,也许就要应在这一回了……”

 

果然,半个多月后的一天半夜。灵珠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门,似乎还听到了的“卢的”叫声。灵珠赶紧起身叫醒婆婆。婆媳俩慌慌张张穿好衣服,打开院子门一看,惊呆了。原来是“的卢”在用前蹄敲门!而“的卢”背上驮着的,是已经人事不省的秦三!婆媳二人手忙脚乱把秦三弄到屋里炕上,烧了热水,连擦带洗,最后总算把秦三弄醒了。秦三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但是已经瘦的脱了形,不像个人样了。灵珠又熬了小米粥,让秦三喝。这时欢梅也醒了,她挣扎着要起来,被灵珠按住了,欢梅就说:嫂子,你赶紧去叫吉民娃呀!秦三妈说对对,你赶紧去!灵珠就高一脚低钱脚跑到吉民娃家里。吉民娃一听秦三回来了,衣服都没穿,鞋也没穿好就跟着灵珠往外跑。

吉民娃见了秦三,说:“我什么都不问,你也什么都别说。先好好将养一阵。一切等你身体恢复了再说。”

秦三只是两眼流泪,一句话也没说。也许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也许他有太多的话要说,结果一句也说不出来。

此后几天,吉民娃每天都来秦家,每次来也都不空着手,今天一只鸡,明天一只兔子。第五天时,吉民娃忽然送来二百斤麦子。说是秦三上次参加征运队给的报酬。秦三说:“民娃,你别给我提征运队好不好?”吉民娃说:“这事不提可不成。事情一码是一码。这二百斤麦子,是你的老邻居耿彦林——”吉民娃边说还边往外边努了努嘴。然后接着说:“耿彦林的事你还不知道吧,人家现在已经攀上高枝,当上征运队的少尉军需助理了。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把他家在县城那处院子又要回来了,把他囚子潘巧巧也接到县城去了。这二百斤麦子,就是耿少尉军需助理派人送来的,开始送到你家,你妈你囚子坚决不收,特别是你妹子欢梅,差点没跟人家送麦子来的人拼命。后来就只好由我代收了。”

秦三听得云里雾里,灵珠和欢梅就在旁边笑。秦三说:“你这是给我说花花套狸狸吧?先不说耿彦林的事,先说这二百斤麦子。我当初是应了征运队的差不假,但我这不是半路又跑了吗?人家凭什么还给我麦子?再说啦,征运队的报酬是一百斤麦子,怎么会变成二百斤?”

吉民娃说:“这就得问你自己啦。我听送麦子的人说,是你在一个什么岔路口救了耿彦林一命……”

秦三就不敢再问下去了,再问下去,没准就把去大岭客店的事扯出来了。赶紧打马虎眼说:“成成成,收下就收下,不要白不要。”

但是他妹子欢梅不干,说:“哥,什么叫不要白不要?这你可得把话说清楚。”

灵珠紧跟着也来了句:“这世上就没有白要的事!这耿彦林那头把潘巧巧接城里了,这头又给你送来二百斤麦子,你说是白要谁信呀?”

吉民娃就在旁边偷着乐。说:“秦三,当初我劝你别去征运队你不听,看看看,这下惹出事来了吧?”

秦三赶紧就坡下驴,说:“民娃,我当初可对你说过,我就参加那一回征运队,以后都参加咱村脚户队。”

吉民娃说:“这事不急,你先好好将养身体。有差事我会找你的。”

此后吉民娃每次来,秦三都要问脚户队的事,吉民娃总是说不急,你先把你身体养好了再说。后来秦三就有点急了。他妹子就说他:你这就叫秤上贵,卖上贱!以前人家脚户队三叫五请请不动你,我厚着脸皮去拉你都没把你拉过来。现在你想去,晚了,人家脚户队不要你啦!说得秦三无地自容。他囚子灵珠在一旁幸灾乐祸,说了一声:该!秦三妈先是批评了欢梅和灵珠几句,然后问秦三:妈也想不明白,你当时是怎么啦,怎么就死活要去那边?你给妈说说原因,下次民娃来妈给他说说,他敢不要你!秦三就喊了一声妈!你就别掺和啦!这下三个女人一块笑了。

 

几天后,吉民娃突然来找秦三,这次是空着两手,什么也没带。进院子给秦三妈和灵珠、欢梅打了声招呼后,别的什么话也没说,拉着秦三就到马厩那边谈事去了,一副紧张神秘的样子。

秦三问:”怎么啦?有事?”

吉民娃说:“有事。大事。”说完上下打量了秦三一眼,说,“你现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出一趟门行吗?”

秦三说:“没问题,出十趟门都没问题!”

吉民娃就告诉秦三,三义村脚户队最近要把一笔重要的物资运到延安。秦三问什么重要物资?又是机枪子弹和手榴弹?吉民娃说比机枪子弹和手榴弹要紧得多。秦三就说到底是什么你赶紧说呀!吉民娃就降低声音,小声说了两个字:

“银元。”

秦三说:“银元以前我也不是没带过,二百三百,五百都带过。”

吉民娃就说了个数:“这次不是三百五百,是这个数:五万!”

“五万?”这个数字把秦三也吓了一跳。见他还想问别的,吉民娃拦住他,说:

“这事到目前为止,只仅限你一个人知道,你妈你囚子你妹子,谁都不能告诉,一个字都不能漏。我只所以告诉你,一是因为信得过你,二是有些事必须和你商量。”

巨大的信任让秦三觉得全身的血都沸腾了。他虽然不是共产党,但是他知道吉民娃是。他也知道五万块银元运到延安,这趟差事肯定不是一般人交办的,“非同小可!”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句。

吉民娃继续说:“就你刚才说的,银元脚户队以前也带过,但那都是三百五百,混在粮食或者棉花包里,就带过去了,连驮子的主人都不一定知道。但这次是五万块,以前的老办法肯定不行了。”

秦三边算账边说:“那是。我来算算。一块银元七钱二,五七三五二五一十,那五万块银元连装的箱子加起来,就有4000多斤啊。混到粮食棉花包里运肯定不成——哎,那干嘛不弄辆汽车,武装押运啊?”

吉民娃就说,这个办法上边早就考虑过了。原来这笔银元是一位爱国华侨巨商捐赠给八路军的军费。几经辗转运到了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本来计划就是从西安那边装一辆汽车,再派一队战士武装押运到延安。但可能是消息泄露了,侦察发现那边的路全给封死了,根本走不了。八路军办事处就找洛川特委,最终把任务落实到三义村脚户队。吉民娃当然不能给秦三说这些过程。但五万块银元这个数字他得告诉秦三,因为有一些具体问题他必须和秦三商量。虽然秦三不是党员,但是吉民娃信得过他。另外秦三常年赶马车跑运输,有经验。

秦三知道事关重大,也没敢再多问,想了想说:“这件事最要紧的。恐怕有这么几项。头一项是,谁来运?四千来斤东西,至少得装三十匹骡马驮子。这三十来个脚户,可得选牢靠的。一个人起了贪念或者走漏了消息,那麻烦就大了!”

吉民娃说:“这个我来办。你说第二项。”

秦三说:“第二项是怎么装?得把这五万块银元装得不像是银元才行。要不然你五万块钱银元明晃晃的,兵荒马乱年代,恐怕哪条路都走不过去。”

吉民娃说:“你说的对,这是个难题。你再说第三。”

秦三说:“第三就是走哪条路?既然西安那条路走不通。就剩下两条路,一条是脚户队走的路线,绕道远一点就远一点,但是比较保险。另外就是征运队走的路线了。近是近点,但是一路国民党的哨卡太多,检查也挺严,恐怕不太好走。”

两个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先落实五万块银元的伪装问题。秦三想起上次征运队运的货里,有一批美国军用罐头。那玩艺死沉,包装箱也挺严实,一箱装三四百块银元不成问题。便把这个想法对吉民娃说了。他怕吉民娃没见过美国军用罐头箱子,便比划着要给他解释。没想到吉民娃说他见过,还吃过美国军用罐头。原来吉民娃以前做过地下党交通员,没少往西安跑。西安南城墙外有一个地下旧货市场,卖什么的都有。从军衣军帽到各种证件再到枪支子弹甚至连长营长团长的委任状都有。自然还有成箱的军用压缩饼干和军用罐头。吉民娃听了,高兴地说:“成,这个主意好。”

秦三说:“这可不是一两个美国军用罐头箱子,起码得百十个,你一下子到哪里去找?做得不像可不行。一个箱子漏了馅,就全漏了。”

吉民娃说:“这你放心,保证是原装的美国军用罐头箱子。你回头算一下,一共需要多少,我负责落实。”

秦三就有些吃惊地看了吉民娃一眼。他哪里知道当时中共地下党的能耐。而且吉民娃这次是直接从中共洛川特委领受的特别任务,各方面是一路绿灯,百十个美国军用罐头箱子根本不在话下。

但是两天后,当吉民娃把一百二十个美国军用罐头箱子摆到秦三面前时,秦三却喊了一声:“坏了!”

吉民娃说:“什么坏了?箱子不合格?”

秦三在自己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说:“不是箱子不合格,是我这个主意出错了。”

吉民娃问究竟怎么回事?秦三懊恼地说:“你想想,一箱罐头,虽然是军用品。但是你过哨卡时,人家要打开一箱检查,要拿两盒尝一尝,你能不给吗?”吉民娃笑了,说:“这我早就想好了。弄几箱真的美国军用罐头打开,专门应付这类事。不行再加几块银元,打发过去就行了。”

但是秦三说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秦三说:“你想想。你给了他两盒,他要你一箱,你给不给?你要不给,他故意刁难,要挨箱检查你怎么办?”

吉民娃这下就不笑了,觉得这还真是个问题。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遇上那么个主,事情就麻烦了。这时秦三又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说:“怪我怪我!这事都怪我!当时没有考虑周全,就让你去做罐头箱子。这下全白做了,还耽误了两天功夫。”

吉民娃说:“这怎么能怪你?你说的没错,罐头那就是一种吃食,谁见了都想尝两口,你又不能不给。咱必须想一样谁都不想吃谁都不想要的东西才行。”

秦三这时已经有主意了,说:“不光是谁都不想吃谁都不想要,而且是谁都不敢要,谁见了都怕都躲的东西才行。”

吉民娃问:“什么?”

吉民娃问过以后,突然反应过来了,两个人异口同声说了一样人见人怕的东西:

“炸药!”

这样又耽误了两天时间,一百多个TNT炸药箱运来了,全部是生产炸药的兵工厂的制式炸药箱。上边喷着TNT英文字母和一个骷颅。

银元装箱是在三义庙一座大殿秘密进行的,洛川特委派了一个姓卢的警卫排长带六名战士在四周警戒。随后卢排长就带这六名战士随脚户队行动,负责脚户队的保卫工作。


(未完待续)

 





前文回顾


刘增新|中篇小说《马夫秦三》连载 (1)

刘增新|中篇小说《马夫秦三》连载 (2)

刘增新|中篇小说《马夫秦三》连载 (3)

刘增新|中篇小说《马夫秦三》连载 (4)